我心中的边城故事
《又见炊烟升起》
在云南的丽江古城,束河古镇过完年,我们从双廊直驱昆明看滇池。回程的八百公里路程中,窗外的油菜花已经在盛开了。为打发无聊,车上放起邓丽君的专辑《又见炊烟升起》。人便随着温婉的歌声回到遥远的农业社会時期。小時候在农村过年,等不到过完年初四,农人们就下地了。或拢沟栽洋芋,或整土种苞谷和造桃花田。哪像现在这过年的光景?北方的人们往南方跑,南方的人们互换城市跑,都习惯了不在家吃饭而要在拥堵不堪的古街古道古楼古牌坊下摩肩撞踵,跌跌撞撞地抓住一根水煮苞米或一根油煎香肠(学名叫热狗)边啃边咬,就算过年了。于是想到今日的好与旧時的农历年那种艰困,邓丽君一唱《又见炊烟升起》,心便飞回到久远的童年時期去了。那時候,因普天之下百姓们的日子都是指望泥巴田吃饭,一到正月间,老人们就不会再讲年怎样过才好玩,而是要讨论开春后春耕和田地里的农事都该忙些啥了。我记得大人们年初四以后首先第一件要做的事是修理犁耙农具,而我们小孩子也不能闲着的事情是,要挎上粪筐到四处去拾牛粪捡狗屎了。拢粪为肥,积谷防饥嘛!我们的村庄不很大,统共五,六十户人家。一条牛路通往山里的二姐和二姐夫家,因生产队的牛都放到山里吃草,牛粪就很多,而通往梅家庄的小路为田埂路,那里有一条马路直通安顺城,往返进城的农民常走这条田埂路去城里做买卖,屎胀了总在路上拉肚子,于是狗就特别多。我们都知道牛吃的是草,拉出的屎肥力不够,而狗吃的都是人粪,所以狗屎的砣块虽小,肥效则比牛粪好,因此我总是往梅家庄的小路去捡粪。奇遇就发生了一一
我在这条小路上认识了張凤妹。
直接说,凤妹是我大伯妈的亲侄女。据说是大伯母的姨妈不会生育,捡了这个凤妹来养长大的。梅家庄和我们葛村,相隔一个大田坝,鸡叫狗吠,炊烟升腾,总是隔田相闻相望,一衣带水。两三个村子这么世代生息,除了沉默的石头和疯长的野草随处可见,稀奇的事请好像自古没有发生过什么。静,静静的。因此我常在葛村往梅家庄的小路上来回走,除了時不時给一些个走路的村民让道儿,基本上一样打眼的东西都撞不到,于是哪怕望见一张花花绿绿的被人扔在路边的水果糖纸,也要捡起来玩半天,最后一口气把它吹飞上天去,又看它旋转着飘落到地上,才又去捡粪。可是有一天,正月里,太阳暖暖的,梅家庄通往我们葛村的小路上,却走来一个孤孤单单的小女孩儿,十三,四岁的样子。穿着灰色卡基布的古典式妇母装,下着一条小青裤,布鞋是圆口的。因小路窄,她对着我走来的時候,我看见她的小嘴角下方有块小疤痕。除了这个小缺陷,小姑娘美极了,由其是当她见我不眨眼地望她,她忽然不知是害怕还是害羞地满面飞红起来,眉眼紧张地一和我擦而过,就头也不回朝我们村急急忙忙走去,手上抱着的一个小布包儿搂得更紧了一一
正月里,我们的村子已是春天。陌上春光明媚,楊柳发芽了,桃花的花骨朵儿已有豆子般大小。我在小路上望着小姑娘远去的背影,一点捡粪的心思都没有了一一心,只想一件事,这谁家的亲戚?怎么从来没见过?好漂亮的小妹子儿!一定要搞清楚她要去村里哪户人家。于是什么叫春心荡漾?我现在回味,那一刻就叫少年人的春心荡漾!十五,六岁時的我,第一次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人的心房里,再也放不下了。好在,巴掌大的农村,要结识一个人,实在是难也不难。待我老大远的一路尾随,发现那小姑娘从东村头往前走,又在一个小土地庙前消失了身影后,我才猛然想起,这莫不是大伯母给我妈讲起过的,她么姨妈家捡来养大的侄女小凤妹?
果然,很快我就知道她委实便是大伯母家的侄女小凤妹。因为伯母以前和我妈摆家常時,说她这个侄女捡来的時候体质很弱,七,八岁時端着磁碗吃饭,跌了一跤,那破碗的磁刃磕了下巴一下,流了很多血,便在下巴处留下了一道小指样的划痕。这样子,等我回到家,那小姑娘果然就已经在我们家的堂屋里安安静静地坐在一个角落,听我们家五奶奶给一大群娃娃讲穆桂英挂帅的龙门阵了一一
闲话少叙。后来我和凤妹在一块儿玩了,我们玩踢键,放风筝,捉麻雀。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经常偷偷跑梅家庄去,认识梅家庄的小苗娃儿,向他们要一棵小竹子做魚杆,或是交换一两本《楚汉相争》那样的小连环画,其实真正的目的是想看到风妹一眼,然而往往很是失望,小凤妹的双亲把女儿管得很严。不是逢年过节,给她家在葛村的大姨妈家送点红糖什么的礼物,是决不允许小凤妹和村里村外的苗娃儿,汉娃儿瞎胡跑的。她们家好象在关岭的黄果树一带有什么亲戚,那些地方盛产甘蔗,常用来榨糖。我见到她的第一次,小凤妹就是来葛村给她姨妈拜大年,用布袋子装了几大块关岭红糖来看她姨妈的一一
大概过了两三年吧,家里人慢慢发现,我和小凤妹悄悄地好上了。两个姐姐考问我,说不断听村人说,有人看见我多次在李家上坟田的稻草堆下和小凤妹躲开小伙伴们两个人玩,还亲嘴,是不是?我知道瞒不过了,只好承认,于是大姐二姐都说真这样,小凤妹人乖长得好看,就把我的初恋告诉了母亲。母亲便和父亲商量过,直接向大伯妈说明了,请堂嫂去梅家庄做媒,为我订下这门亲事一一于是两个姐姐和小凤妹越走越近。大家都有了这意思,村里人便知道我号上梅家庄的小灰姑娘了一一
可后来,一件要命的事将我和張凤妹隔开了。堂嫂去为我提亲后,带回的话是,对方的爹娘说了,同意这门亲事。但必须是女婿上门,他们家只有这个独女。因此只招婿,不嫁女。同意的话,可以看八字了。不同意呢?就一切免谈。而我父亲母亲,自从家里的二伯伯也是做了倒插门的人后,就一直不准家里再出现男丁上门给人做儿子的个例再出现。“不行!不行!不行!"父亲说,"那梅家庄,苗人多,汉人少,田土宽,一年四季,三更半夜五更天,就要起床出粪下地,苦得很呐。不行,李老四不能去上门。” 结果,亲事便这样告吹了一一
不久后,我参加了三线建设,先在一个航空工业部的飞机厂做工,又两年后,我正式参加了一个搞核工业的工作。后来回忆那次初恋,真的无比美好。小凤妹,很像沈从文先生小说里那个扎着小辫子,牵着狗狗的船家子的小女儿翠翠。每当邓丽君那支《又见炊烟升起》的歌儿唱起時,我常常想起梅家庄盛夏時节在麦田里焚烧麦桔的烟火,斜斜的,袅袅的,小凤妹就一辈子守着她的爹娘,在寂寞的田野上,要劳作一辈子了!也不知道经历了那次初恋,她是否也像我一样的怀念过那一段曾经的过往!
不过有一点却是必然的,那就是青春,每个人的青春,一旦飞逝而去,再怎样曾经的美好,都是永远,永远地回不去了!一一
想必每个人都有一首刻在记忆里的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