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年，上海话剧艺术中心差不多以一年一部的速度，在出品着几个“经典剧作”。从契诃夫的《万尼亚舅舅》，到莫里哀的《太太学堂》，再是田纳西威廉斯的《玻璃动物园》，一直体现着自己身为国家院团的坚持。
这一周，同样是田纳西威廉斯的《欲望号街车》在上话三楼小剧场首演。这部更为著名的剧作的出品方是和上话同气连枝的1933，姑且也先归到上话体系下一并讨论。
可以说，在这几部“课本级”的经典剧作里，这周刚刚首演的《欲望号街车》，是我最喜欢的一部，可以列入“推荐”级别。
田纳西·威廉斯在1947年的这部作品先在剧院中上演，而1951年被改编成电影后，两位主角马龙·白兰度和费雯·丽在影史上的地位再也无可动摇。
27岁的马龙白兰度，我先舔为敬
故事就上演在美国的那个时代：破落的南方女子Blanche来到新奥尔良投奔妹妹Stella，妹妹的丈夫Stanley是个体格精壮的波兰裔后代，和Blanche的价值观与行事方式处处相悖。
在不断的冲突和矛盾中，几人性格中的悲剧要素不断放大，而结局则达成了一个不可逆转的、无可辩驳的命运悲剧。
和目前越来越盛的“经典解构”之风不同，在上话看到的《欲望号街车》，可以说是原版呈现。无论是叙事、语言和人物都没有太大的改动，是一个值得参考的教科书式的演出。
所有的有年头的剧本在“原版呈现”之时，都害怕年代和文化变革带来的疏离感。然而这个版本的《欲望号街车》，在戏还没开始前便用一个世界级的舞美抓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舞台上，Stella和Stanley的家成为贯穿整部戏的唯一场景。破旧无生气的家具、落叶散乱的地面、一横一纵廉价而简洁的幕帘、肮脏的冰箱和雪白的抽水马桶，在写实和抽象之间找到了年代气质的最佳平衡点。
而环绕演区的，则是一圈可以控制喷淋的水幕，不管是水幕带来的视觉隔断、流水撞击地面的的声音、还是部分段落中角色与水幕的交互，都极强地推进了观众的情绪体验。这也许是这几年来我在上话看过的国内作品中最为华丽而有创意的舞台设计，堪称神来一笔。
无可获知演员在这样的环境下的表演体验有何不同，但从观众的角度来说，当舞台本身便有着审美乐趣，是很难会分散对表演的注意力的。
在田纳西的剧作中，你时刻能感受到一种微妙的“被欺凌”感，这和他本人同性恋者的身份和那个年代对于同性恋者的社会认知不无关系。
这样的“欺凌”并不是显山露水的暴力征服，而是体现在强权者对弱势者不断的束缚之中。在《欲望号街车》中，教师出身、酷爱艺术、追求精致的Blanche和粗野、放肆、充满男性荷尔蒙的Stanley间的矛盾，形成了整部作品的主轴。
Blanche并不是一个恶人，所做的事也都不足以让人心生厌恶，而她的悲剧性在于，她的价值观并不为生活中的强权所接受，而让一个人放弃既有的价值观无异于毁灭。
Stanley的选择同样无可指摘。作为一个雄性强权，他有责任保护自己的家庭和生活，也有权利通过自己的力量来支配自己的生活。
两人在“现实力量”上有着分明的强弱关系，而在价值观里却很难说的上谁对谁错。Stanley并没有直接对Blance施以暴力，只是他的强权让Blanche的所有尝试一一碰壁，“欺凌感”正来源于此。
这样看得到的，却无从抵抗的强权最终必将导致命运的悲剧。整部戏唯一的一次“暴力征服”——Stanley对Blanche的强奸，从价值观到身体心灵同时摧毁了Blanche这个个体。
而夹在两者当中的妹妹Stella与Stanley的工友Mitcy更是放大悲剧性的要素。
Stella对于姐姐的保护随着抗争的一次次失败逐渐衰弱和屈服，逐步放开了Blanche的求生稻草；而Mitcy则体现了一个利己主义者所有的面貌，在自己无法获利之时便逐步退却，情感和理想远不是他生活中会坚持的重点。
如果你将这些人物对应着社会中的群体，会惊讶地发现即便在七十年后，这些关系和悲剧依旧存在于我们的世界当中。这才是“经典”之所以被定义的唯一原因。
前不久刚在佐临奖上夺魁男女主角奖的刘炫锐和徐漫蔓分别饰演Stanley和Blanche。作为近年来都在上话舞台上活跃的两位演员，他们在剧中的表演都不断地给出自己在角色上的更多可能性。
在整场表演中，徐漫蔓将Blanche那种敏感、自尊、偏执、柔软的人格特质拿捏得恰到好处。她并非一味地自怨自艾，也没有将Blanche处理成一个歇斯底里的疯婆子，而是把握住了这个人物悲剧结局的来源。
你能看到她身为力量柔弱者对于争取话语权的多次努力，这样的冲击和失败是赋予这个人物悲剧性的第一要素，多次的命运撕扯正是引起观众精神激荡的最主要手段。
而看似简单粗暴的Stanley，实则对演员的挑战大得难以想象。只有27岁的马龙·白兰度以爆炸般的雄性荷尔蒙和上天赐予的“Rape Me”气质和颜值，才能让这个粗野无理的波兰后裔的种种举措变得不那么让人唾弃。
而刘炫锐的Stanley，已经让人看到他向新戏路迈进的无限可能。他对Stanley性格和人物行动的理解几乎没有疏漏，在舞台上一点点破除了自己过往的少年气息，向雄性主角的宝座又近了一步。
但缺憾在于，他对于雄性荷尔蒙的控制还是没能达到收放自如的地步，在野蛮中寻找美感的能力还是逊了不少。当然，拿一位中国演员和巅峰时期的马龙·白兰度比较谁更能将东欧男人的质感表现得更完美，实在是一件不公平的事。
总的来说，这个版本的《欲望号街车》可能是近期我在国内看到的最值得看的一部“原版呈现”的经典剧作。让我赞叹的现代舞台会更好地辅助你的观赏，演员的表演也都精确到位，剧本的深刻内涵自是不消多说。
演出在上话三楼还有两周，推荐你去看
《欲望号街车》无疑是威廉斯诸多作品中的扛鼎之作，女主人公布兰奇是典型的南方淑女，家庭败落以后，不肯放弃旧日的生活方式，逐渐堕落腐化，后来不得不投靠妹妹斯黛拉。但又与妹夫斯坦利粗暴的生活方式格格不入，继而遭妹夫强奸，最后被送进疯人院。现代社会中野蛮残忍的势力无情地蹂躏温柔优雅的弱者，《欲望号街车》无疑是向社会发出了一声振聋发聩的嘶喊——是谁把布兰奇逼疯了！1947年该剧在纽约上演后获得巨大成功，囊括美国三项戏剧大奖：普利策奖、纽约戏剧奖和唐纳德森奖。阿瑟·米勒称“《欲望号街车》的首演等于是在商业戏剧的土地上插上了一面美的旗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