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外公87岁走的时候,曾经在西安的姨太太特意赶回老家,去见了最后一面。那也是妈妈头一次见到她。精致的妆容,干净朴素的穿着,一位72岁的老太太,气质卓然。她一生无儿无女,外公是她的丈夫,却是一别30多年未见,当年只因为她的一封信,给家人带来了灭顶的灾难。
妈妈和3姨差了7岁,这7年,是外公去西安做生意娶了新妇的7年。
外婆在家带着孩子,守着茶叶店,外公逢年过节偶尔回家,姨太太的事,外婆知道,但是无能无力,那是当时的社会习俗。
外公生意做得好,走南闯北,姨太太出生在西安,见多识广,带出去也有台面。
姨太太从来没带回甘肃天水秦安的老家,路途遥远是借口,外公好像从来没有想把她带回来的意思。
外婆伺候公婆,带着好几个孩子,还管着店铺,从外公做店小二开始一起陪着他吃苦,是没文化的糟糠之妻,但苦劳和功劳都有。
外公长得帅,我高中一个女生见到我外公的照片居然迷上了他,把我这唯一一张照片悄悄拿走,给我造成了一生遗憾(我刚刚想从网上搜一张民国时期的帅哥照,但是居然找不到一张和爷爷那张差不多的,穿长衫,拿文明棍的外公完全不输现代帅哥)。
按照外婆的话,外公帅到出了巷子,就有人追着夸赞,女孩子们明知已经结了婚,还生生地上杆子追。
外公穿一件长袍,能文善武,写一手好字,打一手好算盘,走南闯北做生意,到了西安,认识了这位姨太太。
这姨太太是西安城的洋学生,义无反顾地嫁给了外公,那几年,外公只在祖爷爷和奶奶去世时回过老家,即使回去,也是办完事就匆匆地走了。
但是遗憾的是,这位姨太太一直无法生育,时局变化,爷爷回到家乡,公司也公司私合营,外公成了一名职工。
回到家乡的外公不得不安定下来,这时候才有了妈妈和小舅舅。
再后来遇到很多变动,连吃饭都成了问题,外公带着一家人去了新疆,和姨太太也失去了联系。
外公因为有文化,在当地镇上供销社帮助打算盘,记账,全家人总算有了饭吃,6岁的妈妈看到大白的馒头,吃到蹲在地上吐。
但是好景不长,姨太太辗转打听到外公的消息,从遥远的西安寄来了一封信,诉说相思之苦。
信没有到外公手中,信中的内容坐实了外公的过去,做生意,有姨太太。
外公丢了工作,被派去扫大街,全家人在当地低人一等,即使大姨还能当老师,妈妈也无法继续学业。
一直到1980年,外公平 反回到了老家,补了工资,还了院子,赔了钱,还给大舅安置了工作。
但是我的3个姨和母亲永远留在了当地,小舅舅在那个年代没能活下来。
这个姨太太的一封信,毁了一家人的生活,本来就有恨,孩子们无法见到父亲,在那些年,宁可让这个人永远不要再存在。
外婆先走的,外公是87岁走的,得知外公的消息,姨太太还是从西安赶了过来。
她后来做了老师,和外公分开后再也没有嫁人。
妈妈说:“那是我第 一次见她,她气质太好了,我那一刻终于明白了父亲为什么会抛下家庭。”
我相信她们曾经也有爱,在姨太太心里有无法忘却的爱,她才会独守一生,当社会规则改变,人总要做出选择。
民 国时代的姨太太,命运应该各有不同,我不知道其她人,只知道家里的这一个,她的一生,从与外公分别后,应该就没有了快乐。
她不远千里,去看望自己曾经的丈夫,这是多大的执念,才会赶去送他最后一程,而这一切,是时代,是历史的进程。
我有一个亲戚,据说就是一个军官的姨太太,军官跑到台湾了,把她留在当地,后来嫁给一个农民。她那个岁数的人很多没上过学,但她有文化,读书写字没问题,嫁给没文化的农民肯定不高兴,所以只生了一个儿子就没有再生。
我见到她时 ,她已经八十多了,虽然是耄耋之年,依然端庄优雅,腰板挺直,白白净净,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富太太,不像农村不修边幅的老太太。只是岁月弄人,本来是养尊处优的阔太太,流落到民间。
想起纳兰容若的那首词:
非关癖爱轻模样,别有根牙,不是人家富贵花。谢娘别后谁能惜,漂泊天涯。寒月悲笳,万里西风瀚海沙。